在与乔理老师的交往过程中,他不止一次提到,我们的关系“君子之交淡如水”。他说的时候,我也没有细想,去好好体会他的意思。因为他多次提到这句话,所以给我留下了较深的影响。最近, 我与他女儿有一次交流,谈到了老师说的这句话,她作了一番解释,让我重新认识到他的为人和处世。在“百度知道”上,我又查了这个词条,是这样表述的:
朋友之间的友谊是一种相互的信任和生活所带来的平淡后的宁静与幸福,“淡”是生活的味道,也是时间验证的朋友味道;最主要的是“淡”如平静的水,而不是汹涌的波涛, 真正的朋友之间不需要有大风大浪一样的日子,能够和气、平安、健康、快乐、珍惜、信任,像水一样的清澈透明的友谊足矣!
最近,与乔老师相处的许多情景时常在我脑海中浮现,勾起了我的回忆。
乔老师是1924年(甲子年)出生的,属鼠,1984年我毕业的那年他光荣退休。系里把我作为接班的人选。虽然我记不清是不是我们这一届数学系开学典礼的时候就认识他,但肯定的是在进校之初就认识他, 因为我们在读大学的时候,他负责本科生的教学管理,排课、调课、教室安排、考场安排、教学任务书的下发、成绩的登录和信息的处理、学籍的管理……都出自他之手,这些都是跟学生休戚相关的, 怎能不注意到他呢?只是他管的学生多,一下子认不全。他知道我,应该比我认识他晚一些。我当时是学生干部,做过年级的团组织委员,做过很短的生活委员,也做过副班长和几门课程的课代表, 较为容易被老师认识。作为学生,与乔老师接触多的原因是,年级干部与办公室的老师一起进行教室卫生检查。真正了解老师,成为忘年之交,是我在工作之后。在日常工作与生活中,他是我学习的楷模。
先生出生在河南新野,在当地读完高中,考入上海的同济大学,学的是法律。1951年全国高校院系大调整,他所在的系划到了复旦,成了复旦的毕业生。后在苏州的华东人民革命大学学习一段时间, 之后到华东师范大学工作至退休。先在教务处工作较短的时间,后到数学系,在办公室做教务管理工作,在那个位置上干了一辈子。
在别人看来,他是做事不说话的人。但我们交流得很好,我愿意听,他愿意说,我从他那里知道很多,学到很多。了解了他的为人之道,知道了数学系的历史。
其实,他年轻时的话并不少,敢于直言。在每次的政治学习活动中,他都善于表达自己的想法。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划右派是要有比例的。任何一个单位都要有右派,组织必须完成这个任务。 于是,就在“有点像”的人群中找,自然“言多必失”,先生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划为“右派”,挨批斗,写检查,这些都少不了。到了“文革”时期,继续挨整,受尽苦难,还被打成了反革命。之后, 所受的苦,挨的整,更难想象。自然而然,他就不敢在公众场合说话了,也不愿意多与人交流了。在我们这一代人的印象中,先生是一位不爱说话,只会埋头做事的人。
乔老师的一手好字在数学系可是出了名的,以工整为特色。所以,系里很多讲义的刻写出自他之手,确实与打字有得一拼。因为数学讲义有很多数学符号,公式不少是三四层的叠式, 机械打字的确不易,手写倒有其优势。最有意思的是,一本有关电脑排版的《PCTeX使用手册》是他刻写的,我还保存着这份资料。
由乔老师刻写的讲义片断
我到数学系工作后,利用业余时间学他的字,拿他刻写的讲义来临摹,取得一些成效,有一段时间写得还真的很像。
他的字在数学系无处不在,教室门上有课表,教学任务上有学生名单,楼道上有宣传标语,教师办公室上有教师名单……到处都有他的工作,都给人美的享受。
这张课表由徐钧涛老师提供
字如其人,“认真”二字则是他为人处世的高度概括。因为认真,才能鲜有差错,兢兢业业,几十年如一日地在平凡的岗位上认真地对待每一位学生、完成每一份任务。
先生能做那么多的事情,当然放弃了很多休息的时间。他不抽烟、不喝酒,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家务就是买菜,有时维修家具。除此之外就是工作,还是工作。对他而言,没有节假日,没有寒暑假。 就连春节期间,他还在处理教学管理的事务。
他的努力工作赢得了数学系师生的一致好评,从外系到数学系来上课的教师和学生都能感受到先生工作的周到而细致。我在数学系工作的时候,也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 在数学馆东115办公室里有几个书橱,存放着数学系的人事和教学档案资料,排放得整整齐齐,索引目录齐全。这也是他工作的一个缩影。在档案中,我看到了胡启迪老师被破格聘为讲师, 华煜铣老师被聘为学校的乒乓球队教练等。据说,这些材料后来被处理掉了,实在是憾事。好在学校档案馆的资料齐全,无大碍。
在数学系的历史上,如果把与学生交往次数的总和作为教师知名度的标准,我想先生应是名列前茅的。在数学系的校友中,很多人都记得有一位踏踏实实、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工作着的乔老师。
我因为“本意上”要接替乔老师的教务工作而走近他,受到了他无穷的关心、帮助和教育。
1984年,乔老师到了退休年龄,但是数学系的事却少不了他,因而他被返聘。我是他的徒弟,得到乔老师的教诲是莫大的荣幸。
1986年底,我和乔老师一起参加系的除旧迎新会
乔老师生活简单,除夏季外基本上穿中山装,整洁但有点发白。常常带着袖套,冬天会带一顶帽子。熟悉他的人,觉得他的服饰没有变化。每天,他总是早早地来到办公室,扫地、拖地板、 擦桌子经常由他来完成。他喜欢清洁和整洁,把办公桌、书橱理得整整齐齐的。他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日常的各种事务会用多种办法来处理。有一种观点说,“左撇子”聪明,在他的身上可以得到印证, 因为先生是左撇子。先生知识渊博,年轻人会请教他问题,他总是不厌其烦。1980年代,国际著名的数学教育家弗赖登塔尔来校讲学,由乔老师书写欢迎标语,他给的中译名“弗赖登塔尔”沿用至今。
乔老师也善于修理,办公室有什么办公家具、办公用品坏了,他总是自己解决了。家里也是一样,他勤俭持家,有一个不小的工具箱,里面有很多工具。正因为他擅长修理,有一次我的自行车出了点故障, 希望他能帮助看看。谁知他帮我排除故障后还帮我擦了车子。我很过意不去。现在,孩子骑车大人擦车的事情不少,可我怎能让我尊敬的老师帮我做这样的事呢?这件事情让我终生内疚。
另一件令我内疚的事是,在我刚工作的时候,乔老师一次生病住院我没有去看他。当时算是有客观原因的。1985年5月他突然鼻子严重出血,送进医院。没过多久,办公室的另一位老师因扁桃体发炎也住院。 办公室的教务员就我一个人。那时又有特殊情况,办公室既是数学系的,又是数理统计系的,而且是学期结束,真是忙极了。白天只能“门诊”接待,很多事情需要加班加点, 像在大厅里写调课通知也只能安排在晚上。好在领导和教师给予极大的支持,有些事情尽量不找我。在大家的帮助下,两个月总算挺过来了,基本顺利完成了各项工作。 没有时间去医院看先生成了我的遗憾。除了那次,之后,先生住过好几次医院,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会去看他。
在工作的同时,乔老师还很关心我的生活,连我的婚姻也是他促成的。他还告诉我如何对孩子进行教育,他认为身教重于言教,在孩子面前要起到表率作用。在刚工作的时候,我处理有些事情比较拖拉, 他也侧面批评过。我记在心里,坚决改正,事事要落实。这一点,我终生受益。比如,现在Email不断,常常来不及处理,我会对不能及时处理的邮件作标注,以便给自己提一个醒。 同时先给对方一个简短的回复。你要让别人尊重你,重视你,你首先得尊重别人,为别人着想。
他对我的要求,也是有求必应的。我结婚是在老家崇明办的,我们那里的风俗,在办酒席的所有房间的门上都要贴上对联,我请乔老师帮忙写,他二话没说,很快完成了。我结婚时, 他年龄稍大有些不方便,没有去,这也有一点遗憾。
乔老师对我影响最深的,是帮助我在业务和政治上不断提高。
在业务工作中,他对我严格要求,精心指点,所以我的业务提高很快。并且支持我用计算机来进行学籍管理。本来教师交来的各科成绩誊到学生的个人学期成绩单和汇总表,现在要输入电脑。 他也会配合我上机输成绩,这对当时60多岁的老人来说是极其不容易的。在他的支持和帮助下,我和刘庆研发的学籍管理系统软件得到学校领导的好评,并向其他系作推荐使用。 我经过两年的实践,基本掌握了教务工作的要领,也作出了一点成绩,在1986年学校本科教学工作会议上,我作为唯一的教务员代表发了言。在我的心里,这些成绩的取得应当归功于我有一位好老师。
在政治上,他也很关心我。我在工作4年多之后入的党,是他培养和教育了我。他是我的入党介绍人。
我在数学系工作,开始做本科的教务员,后来做研究生工作秘书,还被提为办公室副主任。我们有一个团结的、和谐的集体,留有一张照片(约摄于1986年,在数学馆前的草坪上)。
前排左起:马继锋(当时办公室副主任,之后任办公室主任、副系主任,离开数学系后任校办副主任、教管院党总支书记),乔理,许娅萍(模型室管理员),胡之琤(党总支副书记兼办公室主任)。 后排左起:王静宜(退休后来办公室工作,负责总务),倪明,王迎娣(从校办厂过来,负责收发等工作),徐振寰(党总支书记、副系主任,分管行政,1988年10月4日去世), 黄涌新(负责总务,后为办公室副主任)
数学系工作5年后,我在中学校长培训中心工作3年,之后一直在出版社工作。我离开数学系的时候,先生继续被数学系办公室返聘。
在他生前,我一直与他保持着密切的来往,经常去看他,一般一年有两三次,9月份的时间相对多一些。对学校工作的同志来说,比较喜欢9月份, 那段时间有比较集中的节日——“三节”——教师节、中秋节、国庆节。
我到他家里,常常看到《辞海》打开着。他喜欢看《辞海》,用它来学习知识。《辞海》中介绍知识严谨、准确、简洁。这也是他做事的风格,也许与他学法律有关,也许与他长期在数学系工作有关。
2007年8月15日,这位受人尊敬的长者离开了我们。对我来说,少了一位交心者。我时常想念他。
我与他之间的交往,正如他所概括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本文作者倪明1984年华东师大数学系毕业,留在系办公室工作,任本科教务员、研究生工作秘书、办公室副主任等职,1990年初离开数学系。之后在中学校长培训中心和学校出版社工作。 现为出版社教辅分社社长、编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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