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恩师田万海先生

李文革

六天以前——2021年7月19日,正当我们庆祝第14届国际数学教育大会圆满落幕的时候,一位病重期间还在关心第14届国际数学教育大会的筹备和进展情况的我国老一辈数学教育研究工作者的杰出代表——田万海先生默默地驾鹤西去。也许先生看到了我国数学教育研究后继有人,觉得自己可以含笑九泉了吧!

先生是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数学教育学科的一位重要奠基人,是国内最早使用现代科学测量方法研究基础教育学生学业质量、教师教学质量、学校办学质量的学者。在国内开创了现代教育测量与评价应用于数学教育评价的先河。1987年,先生作为实际负责人,主持了历时四年的首届全国义务教育数学教学质量调查,为九年义务教育数学教学大纲的制定提供了重要的依据。这项研究成果获得原国家教委科技进步一等奖,树立了教育科研成果获奖高不可攀的丰碑。该研究所采用的研究模式迅速成为一种研究范式,为其他学科的同类研究所借鉴,影响深远。

我与先生的缘分始于1991年。1991年下半年,我报考了华东师范大学数学系学科教学论专业研究生。为了增强复习的针对性,我准备考前与有关导师联系,了解一下专业复习范围。那时我对华东师范大学数学系相关专业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于是我去找在常德师专念书时的教材教法老师,同时也是我的班主任咨询,他拿出一份某次开会的通讯录,找到了先生的电话交给我。后来我冒昧给先生打电话,先生非常热心,在电话里说,欢迎我报考华东师范大学数学系的研究生。先生不久还给我寄来了上一年专业考试的试卷。从那时起我对先生就产生了深深的敬意。从此,我以后的人生就与先生紧紧联系在一起。

由于英语成绩没有达到要求,我没有考上1992年入学的研究生。由于女儿出生,我没有报考1993年入学的研究生,但我一直保持与先生的联系,并经常把我在教学工作中取得的点滴成绩向先生汇报。1993年下半年,我再次报考了1994年入学的先生的研究生。1994年5月,我第一次来到上海,参加研究生复试。在复试期间,我第一次来到先生家,拜访了先生,这是我与先生通过电话和信件联系两年多后第一次见到先生。见面时,先生对我的鼓励、关心和期望一直是我后来学习、生活和工作的动力。我入学后才知道,我是先生的两位关门弟子之一。我有幸能成为先生的关门弟子,既是命运对我的眷顾,更是我和先生的缘分!

在读研期间,先生给予了我慈父般的关怀和帮助。对像我这种既有家庭又工作了几年的人来说,重新开始学习生活刚开始难免不适应,是先生打消了我想退学的念头。我的父亲只教育我如何做人,而先生既教育我如何做人,又教育我如何做事。先生对做学问相当严谨,重视原创、出精品、出经典,一贯反对“玩文字游戏”,要求弟子要讲真话、做真事、解决真问题。先生长期深入中小学数学教育第一线,发掘有中国特色的中小学数学教育的真问题,为中国数学教育研究注入源头活水,与那些沉醉于纸上谈兵、只会阐释理念的“专家”形成鲜明对照,为弟子树立了做学问的榜样。我的毕业论文从拟题到最后定稿都是在先生的悉心指导下进行的,先生严谨的治学态度使我深受教益。我的硕士论文首次将灰色系统方法用于试卷质量评估,建立了试卷质量的灰色综合评判模型,并利用该模型对1987年先生主持的全国初中数学教学调查的测试卷进行了评估,得出了“优”的结论,从一个侧面印证了此次调查的科学性,先生也为此而感到欣慰。

我1997年研究生毕业后找工作也得到了先生极大的关心和帮助。最初《数学教育学报》编辑部联系我,答应录用我,但先生不赞成我去天津,建议我留在上海。在先生的建议下,我最后确定到浦东教育学院工作。我为了解决爱人的工作调动问题,没有选择到高校工作。所以我到浦东教育学院工作也一并解决了爱人的工作和全家落户上海的问题。在办落户手续时,学校人事要我提供房产证复印件,并明确告知这对一位非上海人来说是很困难的事情。我当时也觉得提供房产证复印件对于我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对于我这个在上海举目无亲的人来说,每当遇到困难时首先想到的是先生。我把落户需要提供房产证的情况告诉先生后,先生二话没说就拿自己的房产证帮我去复印。当我以最快的速度把房产证复印件交给学校人事时,学校人事感到十分惊讶,问我户主是我什么人,我告诉她是我的导师。她面带疑虑地说:你真是遇到了一位好人!是的,我真是遇到了一位好人,一位我永远感恩的好人!

在浦东教育学院工作期间,每当工作中遇到困难时,我会向先生请教;每当取得一点进步时,我也会及时和先生分享。先生不仅关心我的工作情况,也会问及我爱人的工作情况、女儿的学习情况,会问我们全家在上海生活是否适应,有什么困难。对于我这个在上海没有亲人的人来说,我已经把先生一家人当做了亲人,偶尔我也会带爱人和女儿到先生家去做客。先生见到我们全家就像见到自己的儿子、女儿全家,高兴之情溢于言表,还留我们在家吃过饭。当时幼小的女儿,时隔二十多年,至今还会想起田爷爷。我们全家能迅速适应上海的生活,在上海稳定下来,与先生的关心和帮助是密不可分的。先生不仅是我的恩师,也是我们全家的恩人!

我2002年调到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工作后,与先生离得更近了,我会经常到先生家里去看望先生,与先生聊聊数学教育的热点话题。先生依然对数学教育十分关心,对数学教育改革方面的一些极端做法会表示出担忧。先生虽然上了年纪,但先生的思维依然非常活跃,许多真知灼见往往使我受益匪浅。为了发挥先生的余热,我还邀请先生参加了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高中数学教材的编写工作,并担任副主编。从2007年至2009年差不多两年半的时间里,先生为此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为保证教材的质量,先生组织编写组的集体讨论、统稿和修改活动就多达十几次。为了上海和天津两地编者的交流和沟通,我和先生往返上海和天津不少于十次。先生对教材编者的要求十分严格,不仅是为了按时完成书稿,更是为了让年轻编者在编写过程中得到锻炼和提高。

先生作为主要研究者与其他学者合作编著的《初等代数研究》,集古今初等代数研究之大成,自1988年首次在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以来,截至2018年已经累计印刷36次,发行超百万套,是我国大学数学系师范生使用的主流教材,堪称经典中的经典。先生在八十高龄的时候,还准备接受高等教育出版社之托修订该教材,并要我担任修订作者之一。先生丝毫不改做研究生导师时的风格,先就各章如何修改提出自己的意见,然后引导作者讨论,最后形成修改共识。我们做弟子的都知道,只要先生答应做的事情,先生都会全心全意把它做到极致。考虑到先生毕竟是八十高龄的人了,身体吃不消,每次讨论我都会劝先生不要接下修订任务。但先生还是不改初衷,始终本着精益求精的原则,对原书的每句话、每道题都认真推敲。后来还是因为其他客观原因才终止修订。

每年的教师节和春节我都会去看望先生,一方面是表达我对先生的感恩之情;另一方面也是寄托我对父辈的感情。父辈犹如挡在我们和死亡之间的一堵堵墙,只要父辈在,我们就看不见死亡。四年半前,我的父亲去世;三年前,我的岳父去世;一周前,我的恩师去世。虽然在不到五年的时间里,我的三位慈父先后离开了我,但他们永远活在我心中!他们永远是挡在我和死亡之间的三面不倒的墙!

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报答先生对我的恩情。我唯一能做的是:遵从先生的教诲,踏踏实实做事,老老实实做人。请先生放心。

先生安息吧!

注:作者是田万海老师的硕士研究生,现任华东师大出版社副总编辑,编审。本文转载自华东师大出版社基础教育分社公众号(2021年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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